弟今所吃之堑与余甲寅岳州、靖港败后相等虽难处各有不同被人指摘
弟今所吃之堑,与余甲寅岳州、靖港败后相等,虽难处各有不同,被人指摘称快则一也。弟力守悔字、硬字两诀,以求挽回。弟自任鄂抚,不名一钱,整顿吏治,外间知者甚多,并非全无公道。从此反求诸己,切实做去,安知大堑之后,无大伸之日也?
◎评点:平生四次受人讥笑
短短的半个月内,曾氏一连三封信安慰处于逆境中的老九。本是骨肉至亲,又加之共同的事业相系,曾氏的格外关心体贴,自是出之真情。
细读曾氏的四次受人讥笑一节,启发良多。笔者最大的感受是,人生还是不要太顺利为好,常常受点挫折吃点苦头是好事而不是坏事。曾氏才大能大,但总有一种虚怀之态,既不以己之长而骄人,又常有内省不足之明智,不知者以为这是曾氏的虚伪矫情。读这封信后,方知这是曾氏历经挫折而后的长进。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年轻人骄狂得很,仿佛天下事无所不能为,仿佛别人尽皆不如他。之所以如此,除个性外,还因为人世浅,没有遭受过挫折和失意,待到多历些岁月多经些风雨,头脑自然就会清醒了。
老九自组建吉字营来,一路顺利,连克安庆、金陵两省城,遂自我膨胀,眼不容物。曾氏明里没说,言外之意,却是很清楚的:让你受点苦头也好,今后再也不要自诩本事大得很,应该知道畏人言畏天命的道理。
关于这层意思,曾氏与心腹幕僚赵烈文在平时聊天时也曾谈起过。同治六年六月十五日赵的日记里记载:“师论兵事:‘……如沅甫之攻金陵,幸而有成,皆归功于己。余常言汝虽才大,亦须让一半与天。彼恒不谓然,今渐悟矣。’余云:‘此无足奇,人情大抵阅历既多,饱经怫乱,则知命运之有定。少、沅两帅所处皆顺境,起徒步,数年之中各建大功,安得不侈然自命!故沅帅去年劾官秀峰不胜,余以为此沅帅闻道之机,不当吊而当贺。’”
谕纪泽(同治六年三月二十八日)
字谕纪泽儿:
接尔三月十一日省城发禀,具悉一切。鸿儿出痘,余两次详信告知家中。此六日尤为平顺,兹抄六日日记寄沅叔转寄湘乡,俾全家放心。
余忧患之余,每闻危险之事,寸心如沸汤浇灼。鸿儿病痊后,又以鄂省贼久踞白口、天门,春霆病势甚重,焦虑之至。尔信中述左帅密劾次青,又与鸿儿信言闽中谣歌之事,恐均不确。余闻少泉言及闽绅公禀留左帅,幼丹实不与闻。特因官阶最大,列渠首衔。左帅奏请幼丹督办轮船厂务,幼已坚辞。见诸廷寄矣。余于左、沈二公之以怨报德,此中诚不能无芥蒂,然老年笃畏天命,力求克去褊心忮心。尔辈少年,尤不宜妄生意气,于二公但不通闻问而已,此外着不得丝毫意见。切记切记。
尔禀气太清。清则易柔,惟志趣高坚,则可变柔为刚;清则易刻,惟襟怀闲远,则可化刻为厚。余字汝曰劼刚,恐其稍涉柔弱也。教汝读书须具大量,看陆诗以导闲适之抱,恐其稍涉刻薄也。尔天性淡于荣利,再从此二事用功,则终身受用不尽矣。
鸿儿全数复元。端午后当遣之回湘。此信呈澄叔一阅,不另具。
涤生手示
◎评点:变柔为刚化刻为厚
曾氏与左宗棠原本惺惺相惜,但因金陵城破后放走幼天王和忠王一事,曾氏兄弟与左闹翻了。曾氏在江西期间,很赏识沈葆桢的才干和胆识,不仅调沈来幕中办军需,而且多次向朝廷密荐沈可大用。但同治三年因截留饷银一事,曾氏兄弟与沈也闹翻了。曾氏认为左、沈是以怨报德,心中的恨意长久不能消除。直到同治十一年曾氏去世,八年之间,曾、左这对昔日朋友一直不通音问。公文往来自然是有的,只是没有私函罢了。但他们都只将芥蒂停留在本人这一代上,不愿意对下一代有影响。曾氏谆谆告诫儿辈,不得对左、沈二公有丝毫意见。左的胸襟更为豁达。同治十一年四月十四日给长子孝威的信上说:“曾侯之丧,吾甚悲之。不但时局可虑,且交游情谊亦难恝然也。已致赙四百金,挽联云:‘知人之明,谋国之忠,自愧不如元辅;同心若金,攻错若石,相期无负平生。’盖亦道实语。见何小宋代恳恩恤一疏,于侯心事颇道得着,阐发不遗余力,知劫刚亦能言父实际,可谓无忝矣。君臣朋友之间,居心宜直,用情宜厚。从前彼此争论,每拜疏后即录稿咨送,可谓锄去陵谷,绝无城府。至兹感伤不暇之时,乃复负气邪?‘知人之明,谋国之忠’两语亦久见章奏,非始毁今誉,儿当知吾心也。丧过湘干时,尔宜赴吊,以敬父执。牲醴肴馔自不可少,更能作诔哀之,申吾不尽之意,尤是道理。”